【夜日】福佑(已完结)
温温软软的刀子最是伤人于无形……捅死我了……
虽然文章矫情至死但是终!于!写!完!了!
而且是赶在今天。
祝大家新春快乐,食用愉快ww
[1]
痛。
痛。
痛。
疼痛起自后颈,水波一般四散漫延,几乎将他溺毙。
而他呆立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那是雪音在刺痛他。
站在他旁边、深低着头、肩膀抽动的雪音。
他跟随他甲子之久,除去最初的懵懂任性,他再没有刺伤过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被恙披覆的感觉。
但没有关系。他感受着身体的剧痛,麻木地想着。他甚至希望可以更痛一点,让他不用思考,让他确认自己仍然存在。
旁边很多人,披麻戴孝。有低声啜泣,低回萦纡,在他耳边响成一片,听不真切。
他摸摸自己的脸。干燥,平滑,没有感情。
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拉动,他机械地低下头,腿边小女孩扎着羊角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困惑又害怕地看着他,“夜斗哥哥,大家在做什么?外婆怎么了?”
他俯下身去,拍拍她的头,声音低柔,像是怕惊醒什么,“外婆太累了,要好好休息。大家在为外婆找最舒服的位置。”
他想要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小姑娘才会明白,这是她外婆的葬礼。
[2]
佐渡日和,本姓一岐,卒,享年76岁。
[3]
前面有人在说话,悲郁沉痛,大抵是悼词一类,追忆着日和的生平,但夜斗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做为医术精湛的妇产科医生,她一生救人无数,妙手回春。而此次前来吊唁的人,也有不少是她曾经的患者。
仪式结束了,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夜斗没有动,逆着人流倔强地站着。那些人从他面前走过,低垂着眼,注意不到他。但是这样最好。曾经他想要万千拥趸,可如今他只愿被彻底遗忘。夜斗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斗神。”
吸气被打断,进而缓缓吐出。夜斗回过身,佐渡家的当家主正站在他面前,已是花甲,由儿子搀扶着。佐渡老先生去世得早,家中一直靠日和支撑,而今日和仙逝,重担便落到长子肩上。
“您能赏光参加家慈的葬礼,佐渡家实是倍感荣幸……”
他一直应付不来这种场合,何况是这样悲恸的心境,倒是雪音替他开了口,“佐渡先生言重了,令堂故去,我们自是要来的。”
明明仍是少年模样,却早已不见稚气,时光之河琤瑽流过,将他打磨得圆润。面容肃穆悲喜难辨,望过来的目光平静沉稳,夜斗几乎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刚刚那个在他身边悲伤得将他刺得体无完肤的孩子。
“接下来,还请就餐一叙……”
告别仪式后是会餐,这是日本丧葬的习俗。祭坛已经空了,徒留他四人。偌大的空荡中佐渡不大的声音嗡鸣着,微弱颤抖,宣告着生命的衰败残破。呼吸舛错,除此之外只剩寂静无声,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他孤立无援手无寸铁,只有窒息。
冰雪聪明如雪音,早知他所思所想,婉拒了,拉他出了祭坛。
“喂,你这算什么样子,振作点。”
六十年,他仍然只有雪音这一个神器,他也仍然是他的道标。
“你先回去吧,”夜斗没有看他,“我想一个人待会。”
风呼咧而起,一时迷住了眼。枝条狂舞,柳浪波涌,耳边是喧嚣一片,和恍惚中她依稀的鼻息。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啊,为什么我还身处叶落寒秋。
[4]
他在日和初三时与她相遇,之后陪她一起走过春华秋实。那时候他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大家打闹欢笑的日子,永远都不会变。
但日和在本科毕业的那天宣布了自己的婚事。
彼时大家正在小福家热闹地吃饭,像往常一样,大黑抱怨着夜斗又来蹭饭,夜斗可怜兮兮地赖着不走,雪音无奈地叹气,小福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日和突然放下碗筷,带着少有的严肃表情,轻声但清晰地说,“我要结婚了。”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呆住,而夜斗的筷子掉到桌上,“吧嗒”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刺耳无比。
这太犯规了,之前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开玩笑的……吧。
明明不知道为什么,可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行”。心像被剜去了一大块,蚀骨得让人发狂。那晚他不顾礼数地从窗户闯进日和的卧房,蛮不讲理地大吵大闹。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激烈得好像把生命都溶进了叫喊中。
“为什么我不能结婚?我总是要嫁人的吧?”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嫁给——”
最后一个“我”即将脱口而出,他陡然愣住。
原来这才是他的心情啊。
可为什么没有早发觉呢?
他对她任性,对她撒娇,对她孩子气,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自己的。
可幡然回神,她已嫁作他人妇。
那是第一次,没有对错观念的神明,深深地,后悔了。
[5]
那晚的不欢而散像是一场道别。她溯回此岸,过和他人一样普通平凡的生活。而他折身返往高天原,再不相见。
面无表情,他又变回了鬼魅般的祸津神,漫天血色中他黑袂飘舞,蓝眸幽亮静观这世界苦痛悲号。日日夜夜斩杀妖魔,却早已忘了初衷。
成为福神,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件可笑又无聊的事。
也很少再去小福家,偶尔登门拜访,无非是坐坐就走。关于日和的近况,也是这样断断续续地知道的。
他本不想听,可是小福每次提及都像是漫不经心,一句话轻轻带过,让他翻脸不得,只得充耳不闻,懦弱地深缩进壳里。
她结婚了。
她到一岐综合医院工作去了。
她有了一个儿子。
她又怀孕了。
她难产了。
蓦地听到最后那句话,眼皮一跳,再也无法装作置之不理,他抬走头,“难产?”
终于得到回应,小福兴奋地直点头,“是哦是哦,听说折腾了一天一夜呢,好在最后母子平安。”
瞳孔剧烈一颤,他放松下自己的身体,声音平淡,“那不就没事了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夜斗真是一点都不体谅小日和呢。”女孩子软糯而笑。
“什么——”
“我后来有问过小日和,为什么不再等等小夜斗呢?她说……”
“藤崎前辈已经不在了,现在记得夜斗的人类,只有我一个人了吧?如果我死了,夜斗就会消失吧……”那时候的日和低着头,层层阴翳中看不清表情。
“夜斗自己也很担心,但是他是神啊,不该为这种俗事困扰。这些嘛,就让信徒来做好了。”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所以……”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强颜欢笑,细眉弯弓似残月,三分妩媚七分哀愁。
“让我的子女记住他。”
而且——
“不要告诉夜斗。”
为了留住你,亲手推开你。
这一定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义无反顾。
[6]
那时他听完二话不说直奔去了医院。
仍是从窗户翻进去的,事后想来,一旦事关日和,他就永远不能成熟呢。彼时日和正独自窝在病床上,半倚着墙,脸色苍白。看到他,一惊,表情随即柔和起来,“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理我了呢。”
“你……”五年的形同陌路顷刻消弥在这句稀松平常的熟稔里。五味杂陈涌上心头,喉头一阵发紧,几乎不能言语,”我都听小福说了。你还真是爱做多余的事。”
“ご免(go me n)”她轻笑着歪过头,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到肩头,静美柔媚。
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都是他不好。是他明白得太晚,是他错怪她,是他没有留住她。
似是看出他的愧疚,日和轻唤他,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因为工作而磨上了薄薄的茧,但仍然小巧柔软,只安静地覆在他手上,就能奇异地安抚住他的情绪。
“能再见到夜斗,我真的非常高兴,所以夜斗也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哦。”
眼眶酸痛地发涨,视线里她的面容渐渐模糊。他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忍无可忍地吼他,用干脆利落的格斗技教训他,也不要现在这般包容他的所有。
他俯下身,执起那只莹润纤手,宣誓般地,轻轻吻上去。
[7]
“这是我的福神夜斗,以后也会是我们家的福神哦。”
第一次正式拜访佐渡家,日和如是介绍。
因为血统的缘故,佐渡先生也能看到彼岸居民。见到夜斗不仅毫不惊讶,更是欣然接受了他。
佐渡是大学国文系讲师,温润如玉,骨子里都透着儒雅。夜斗有时候会觉得,佐渡是清楚他对日和的感情的,也许也知晓日和对他的情愫,但却相交如水从不提及。每次出门前,他都要轻轻吻一下妻子的额头,而日和会仔细整理好他的衣装,柔声道别说“一路小心”。两个人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倒是令人艳羡的美满。
孩子们也都喜欢他,团团围着要和他玩。在他们面前夜斗总是顽劣本性原形毕露,惹得大家阵阵开心地惊叫。后来孩子们的孩子们也喜欢他,“夜斗哥哥,”到处都是他们软糯的呼唤。
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赖在日和的办公室,若是轮到她值夜班,更是形影不离,片刻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而立之年日和终于升为二线医师。根据医院的分级制度,最基层的一线小医生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医疗事件,要立刻向二线求助,二线必须回应,并负全部责任。以此类推,级别越高,责任越大。
那晚凌晨,本以为一夜无事,呼机却刺耳地尖叫了起来。
接起来,是小姑娘迟疑的声音,“佐渡大夫……”
呼叫她的女生是刚刚毕业上岗的专科大夫,发现有位产妇分娩极其不顺,疑似胎位不正,不敢自己做主,于是上报给了日和。
日和给她做了阴道检查,确定是持续性枕后位,也就是胎儿后脑朝后的一种胎位,极易发生难产。这种时候,一般有两种解决方案,一是医生通过阴道徒手旋转胎头,将胎位摆正,二是剖宫产。
等在产房外的家属早已经急得团团乱转,见到日和就像见到了救星。与家属沟通后,他们选择了第一种。
手转胎头是一种传统助产技术,原则上只有二级以上医师才有资格施行。医生整只手伸进孕妇的阴道,钳住胎儿的头,通过外力旋转,纠正胎位。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顺产,但是风险也是巨大,可能造成阴道、宫颈的撕裂不说,由于胎头和骨盆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抓住胎头并非易事,一切都要利用宫缩间隙进行,很可能造成脐带脱垂,那样的话,只有五分钟的抢救时间,胎儿也是九死一生。而日和刚刚升职不久尚无经验,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整个过程夜斗一直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闭闭眼又飞快睁开,一脸坚毅地站到了产妇面前。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摆正胎位后,仍要鼓励产妇继续生产,可产妇早已精疲力尽,每次宫缩都伴随着不堪的惨叫,那样的凄厉,就像攫住心脏,再狠狠攥紧。
日和侧对着他,脚不沾地似有三头六臂鼓励产妇,指挥护士,有条不紊,从容镇定。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毫不动摇的姿势。夜斗早已呆立不能言语,目光追随着她,脚步声、叫喊声、摩擦声好像都远去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无论是群魔压境生死一线的时候,还是颠沛流离无所归依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过,想要逃离,畏惧血腥,痛恨懦弱,深切地感觉到即使是神,自己仍然是如此的渺小脆弱。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从日和的怀里,终于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产房里的所有人都猛地松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倏然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几乎脱力。
日和擦一把额头的汗,转身时对他不经意地笑笑,抱着婴儿走出产房。
在外焦灼不安的家属见到孩子,心都终于安定下来。孩子的父亲伸出手想接过婴儿,手却颤抖地握不住任何东西。
“母子平安,是个女儿,恭喜了。”日和真诚地道贺道。
产妇的母亲老泪纵横,感激地抓住日和的手,“真是太感谢您了,佐渡大夫!您简直就是我们的福神啊!”
“您过奖了,这是我们的本职。”那时候的日和笑容和煦,疲惫劳顿悉数掩尽。
回办公室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静默不语。日和大概是累得不想说话,而他是沉浸在混乱和自责中。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曾经发誓要让日和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却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手术,都什么都做不了。
“咔嗒”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日和的坚韧轰然倒塌,她颓坐到椅子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抬起头对他微笑,“谢谢你,夜斗。”
“……诶?”他一愣,不明所以。
“你一直在我旁边,让我觉得我能做到。”她的笑温和柔美,语调轻柔似水,溪涧般淙淙流进他心里。
“夜斗真的是我的福神呐。”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落泪呢。
[8]
回想起来,就是这些琐尾小事,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却一点点构筑成他的血肉身躯。
无疾而终,大概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死法了。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安慰自己的说法。
曾经他发誓要做她的福神,到最后才恍然,原来一直都是,他在安享她给予的福泽。
但是他多希望他能保护她,如果她离开了,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曾经他想要万千拥趸,可如今他只愿被彻底遗忘。
他多想陪她一起走。
[9]
很久很久以前,当日和还年轻的时候,她曾在午后带他去医院的育儿房。
宽敞干净的屋子里,婴儿床整齐地排列着。阳光太亮了,几乎有些刺眼。夏天、风和香芬的气息。孩子们安稳熟睡,风铃叮叮咚咚。
日和白衫如雪穿梭其中,轻盈曼妙像童话中的仙子,一颦一笑都撩拨心弦。她俯身抱起一名新生儿,温柔地逗弄着,将他递到夜斗眼前。“来,快向福神夜斗许愿吧,让他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哦。”
湛蓝的眼睛清澈见底,孩子好奇地盯着夜斗,咿咿呀呀的呢喃清脆动听,小身子拱向前去,两只小手胡乱挥舞,要抱抱似的。
“宝宝很喜欢你呢。”日和微笑着柔声。午后的阳光跳跃着,在她和婴儿白皙光洁的脸颊上打出一圈明亮的光晕。连脸上的细碎绒毛都纤毫必现,日晖下是温暖的棕色。
“也许孩子长大后会忘记这一幕吧,但是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曾有一位神明真诚地为他祝福,这样就足够了。”她将孩子轻轻放回床上。
“每次看到这些孩子,就感觉满怀希望。在这里的每位护士、每位医生,都是默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孩子们根本不会在意当年是谁为他接生,但这没有关系,我们所做的,就是为了他的无数可能性拼尽全力,而只要他们在通向未来的路上不停奔跑,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偿了。”
夏风徐来,卷起幔纱轻舞,掩住她半边面容。光斑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而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好像岁月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所以,被遗忘了也关系。”
[10]
曾经他想要万千拥趸,可如今他只愿被彻底遗忘。
他多想陪她一起走,可是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吧。
他苦笑。
所以她做这么多多余的事,见势不好就临阵脱逃,留下他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事到如今,他甚至不能回头。
风歇了,喧嚣归于沉寂,连同她依稀的鼻息。
就像在她在耳边轻声告别,穿着宽松的白大褂,转身飞舞似扬起了裙摆。
他抬起头。初晨日光尚不毒辣,但仍晃得人难以直视。夜斗没有躲闪,直直看进眼里,直到它洇成一团模糊不清的绚烂光晕。
直到干涸的脸颊终于似雨倾盆。
他不知道他的生命还有多长,可能须臾即逝,也可能寿与天齐。
但他知道他会一直向前走,怀揣着她所带给他的,在福佑的路上,一直向前走。
——————FIN——————
结尾的意思是,夜斗会好好活着,不单单是做日和一个人的福神,更是为每一个新生的孩子,为了大我。
真的想从文中的“婴儿”里传达一些东西,但是似乎失败了。
文章还有很多很多不足。
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写文难产的痛苦,几乎连一个简单的句子都无从下笔。几乎是精疲力竭。
所以有时间会好好修改的,如果……我还有勇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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